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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除夕夜,客厅里摆满新鲜花束,每个窿都被擦干净。
    电视机里在放tvb的贺年节目。妈妈和弟弟妹妹时不时交谈说笑,语气轻快。
    商忆坐在旁边,心神不宁。
    去年过年很早,她遇到他是开学前后了,这是第一个农历新年。
    她知道他还在。他平时带她住在后海附近,但过年要回华侨城那边的父母家,然后明天回浙江,再回北京。
    典型从北方来、带着某种任务色彩的老钱家族,不然怎么说是中央飞地,和隔壁城市的内生发展脉络差异诸多。虽然赵雨涵愤怒纠正过她好多次,说浙江人也是南方人,才不是北方的。
    百科居然没写,但她猜他爸爸是杭州人。雨涵就是杭州的。
    至于季允之本人,身份认同应该很复杂,也可能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。
    不管怎么说,都要过年吧?
    她慢慢打字:新年快乐——
    但是又没有发。
    她不知道该怎么发,他不理她就尴尬了。想想他也不像会回应群发祝福的性格。
    他只会撑在她身体上方,等到她求饶,不慎哭出一声鼻涕泡,而后低低笑一声:新年快乐。
    元旦跨年夜就是这样的。
    期间手机响过十几次,最后直接被摔开。
    她听见妹妹说了一句:家姐点解咁心散啊?
    妈咪看节目正起劲,随口答:由得佢啦。
    她发了。
    只有方方正正的“新年快乐”四个字。
    但直到洗过澡,躲在被窝里,都没有得到回复。
    往上拉,对方就只有“过来”,“好”,“可以”。
    她侧身抱着手机等。
    她不信他不理她。
    不会的吧?生日那一天,她明明感觉到,他也很开心。虽然最近半个月,他们并没有见面。
    入睡的前一秒,手机振动。
    商忆猛地清醒了:“……喂?”
    那头静一静。
    她也沉默。
    “……下来。”
    她连忙起身:“现在?”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她没有拒绝的权利,更分不清是否想拒绝。蹑手蹑脚拿过毛绒外套披住,悄悄往外走。
    大门关上发出一阵嗡嗡声,但妈咪应该睡熟了。
    确认没有人被惊动,转头往电梯跑。四个电梯,需要左右张望,哪一个最快。
    熟悉的车身,她抬手敲副驾驶。
    弹出的是后座车把手。
    怔一怔,不过还是从善如流拉开,弯腰上车:“你怎么——”
    他看向她。
    高直的鼻梁忽然被月光投下阴影。
    她改口:“……新年快乐,万事顺意,恭喜发财。”
    “什么。”
    “祝你新年快乐,心想事成,天天发财。”
    他淡淡笑一笑:“新年快乐。”
    “原来你真的一句都听不懂啊。”她乖巧地坐到一边,努力找话说,“我以为你待了这么多年,这种基础的可以懂。”
    他没有配合她的话题,单刀直入:“坐上来。”
    她明白了。
    不然也不会这么晚来找她就是了。
    有些为难:“车上……”
    “不行吗。”
    她低下头。
    她以为经过生日,他们会不一样。
    最终没有再说什么,听话地分开腿,坐到他腰间,低着脸:“……没有那个。是要吃药吗?”
    “拿了。”
    她脸埋得更深。
    下巴忽然被抬起来。
    “真漂亮,”她听见他那种奇特的、略带疏远的旁观语气,“所以让人上瘾。”
    她心里一沉。
    他的态度有些奇怪。
    原本大半个月没有联系她就有些反常,在没有出差的情况下。她自认不了解他但了解他的欲望,这很少见。
    消息也都石沉大海。头几天她还敢鼓起勇气联系,全都杳无音信,最近十天,就一个字都没有再发了。明明记得是她十九岁生日,他说他在上海。
    她都没有再伤心了。
    头顶忽然传来漠然命令:“自己脱。”
    她猛地抬起头。
    “什……么?”声音是本能,却很轻,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
    他揉一揉眉心。
    她开始发抖:“……我怎么了吗?”
    一个月前,还让她搬过去和他一起住。这是在做什么?
    “我做错什么了……”她手足无措,“还是你心情不好,想找我发泄——”
    他打断:“当我没说。”
    他就是不明白,为什么两天见不到这个小孩,就感到心浮气躁。
    她恳求他期末周放过她,说同学都是很努力的人,不努力很难考到满意的gpa。他理解,也答应了。
    再怎么不平等,都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为难。
    但竟然两三天就让他无法忍受。更危险的是,他能明确地感觉到,他并非只想和她做爱——能做当然更好,但他的核心需求的确只是,抱着她入睡。
    他这才忽然反应过来,已经有一段时间,即使是和性完全无关的夜晚,他们也都在一起。
    完全剥离性后,接吻照旧。
    吻过后,小女孩会满脸红晕,仰面靠在他臂弯里,搂着他的脖颈,轻声道别:“晚安。”
    他就想要这个。
    他怎么会想要这个呢?
    他偏偏就想要这个。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她开始掉眼泪,“是我怎么了吗?”
    口吻依旧冷漠:“不准哭。”
    她连忙垂下眼。
    安静半晌,还是抬手脱掉外套,又去解毛衣开衫的纽扣。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,她感到他们之间的距离,就在这些眼泪里回到过去,回到最初。
    忽然被制止了。
    他的声音很低:“抱歉。”
    她的手指停在半空,忍着没有哭出声音。
    “抱歉。”
    他重复一次,渲染诚意,但并不起任何抚慰效果。
    她忽然崩溃了:“生日那天,你不是说,你不是说……你不是那个意思吗……”
    不是只把她当召之即来、挥之即去的——
    “那你想结束吗。”
    他甚至没有看她,英挺的脸庞轮廓朝向一侧,语调平淡,像谈论陌生人要如何选择:“你想吗。”
    她忽然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。
    他继续说:“你的家人,会有人继续管。我答应你。”
    她没有动。
    “你现在可以选。”他松开手,“下车,或者留下来。”
    “……什么?”
    “字面意思。”
    他无法忍受,他迫切想要剪除某些东西;尽管他根本还不确定那是什么。
    她像是终于回过神。咬咬唇,慢慢从他腿上离开,缩到另一边门侧。
    也抬起手。
    他靠着后座,并不阻拦。
    她的手心碰上车门内把手的冰凉温度。她深知那是离开他的关卡,而门外正是她从前无数次幻想过的人生:富有、自由、令人艳羡,以及可能性。
    掌心向下。
    只有几不可闻的轻微声响,倒数着选择的时间。
    就在关卡即将打开的一瞬——
    女孩子猛地回过头,而男人伸出手。
    两个人同时拥抱对方,并精确无误地找到唇瓣;也同时带着对彼此的埋怨——一个理性明白是爱情持续生长,所以迁怒;一个尚且不知究竟是何物萌芽,却也直觉大难临头;最后妥协吻住对方。
    无论多么不情愿看见月亮升起来,夜晚依然会用以亲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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