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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谢玉翘大吃一惊,骤然起身,身子晃几晃才意识到自己在行进的马车上,只得重新坐下,几乎急哭。
    “就我们两个?凌晨上酒楼?!万一迎面撞着喝醉的浪荡儿……”
    谢明裳从角落里取出两个黑纱帷帽,兜头给她套上。
    谢玉翘:“……”
    梨花酒楼不是头一回来,掌柜的和谢家人算认识了,提前准备好二楼一处临街雅致阁子,又亲自引她避开人头涌动的正门,从后门直接进楼。
    谢明裳十分满意,痛快地给赏钱,又吩咐敞开阁子里所有的窗,上好酒好菜。
    京城看热闹有讲究,许多乐子白日里见不着。五娘难得出来一趟,当然要带她从凌晨开始吃吃喝喝,夜赏梨花,顺带瞧瞧白天里见不着的场面。
    提前定好的整桌席面连带两壶好酒还没摆上桌,头顶木板忽地一阵抖动,灰尘簌簌落下。
    耿老虎大步走去窗边张望,回禀说:“有人在三楼阁子里打斗。”
    谢玉翘惊道:“什么?!”就要起身。
    谢明裳把她按坐回去:“没事。店家继续上菜。”
    酒楼里打斗常见事,店小二都懒得多看一眼,继续高声报菜名上菜。
    八道热菜,四道冷盘,十二道大菜摆了满桌。头顶的木板依旧时不时地微微震动,仿佛轻骑奔腾路过的动静。扑簌飘落的灰尘有少许飘进酒杯碗碟里。
    店小二习以为常,熟练而麻利地支起一大片细纱罩布在席面上方,殷勤劝酒,退了出去。
    谢玉翘瞠目盯着挡灰尘的细纱罩布。片刻,目光又盯向震动不休的头顶木板。
    三楼闹事的动静越来越大,呼喝骂声模模糊糊地夹在丝竹弦乐音里回荡。
    谢明裳给自己和玉翘各倒了杯酒,轻轻一碰酒杯:
    “五姐,难得出来,莫管不相干的人,赏赏京城夜景罢。”
    窗外的梨花确实开得繁盛。
    月色下的梨花皎洁连片,如烟如雾,被夜风吹动时,雪白花瓣仿佛一场花雨掉落地面。
    谢玉翘难得露出点笑意,酒杯轻碰,浅饮一口美酒。
    终日忧郁蹙起的眉眼舒展开三分,安静地倚窗赏了
    片刻花,谢玉翘开口说:
    “明珠儿,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。但——”
    楼上传来模糊的喊叫。有条黑魆魆的影子从高处掉落,自敞开的窗外闪过便消失,笔直摔落楼下御街。
    砰地落地闷响,激起酒楼内外一片惊叫。
    谢玉翘正好站在窗边,瞧得清清楚楚,惊得肩头一抖,强忍着尖叫,惊恐指向窗外:
    “楼上,掉人下来了……”
    酒客在酒楼喝醉出事屡见不鲜,谢明裳没放在心上。
    “梨花酒楼最高只有三楼,摔不死人,最多摔胳膊断腿的。出不了人命。”
    话音未落,砰砰,又摔下去两个。这回从另一侧摔进酒楼的内庭院里。
    耿老虎警惕起来。
    “接连摔人下来,不像是酒后失足,倒像被扔下去的。”
    耿老虎即刻领着几人下楼查看。片刻后查探得大概,皱着眉回禀道:
    “两边都带了大批护卫,瞧着像富贵人家的郎君争狠斗气。娘子,咱们避一避风头,莫卷进风波——”
    话音未落,三楼忽地响起一阵齐声惊呼!
    楼上某处灯火通明的大阁子,七八扇窗棂全敞开,人影晃动,眼睁睁又从高处扔下来一个。
    砰一声闷响,先摔在酒楼长棚子上,又滚落庭院里。
    周围灯火映照得亮如白昼,谢明裳看得清楚,这回被扔下来的倒霉鬼穿戴华贵气派,瞧着像大族出身的儿郎,惊起的动静也比刚才激烈十倍。
    楼下的护卫争先恐后地给他做肉垫,没做成肉垫的跪倒一大片。
    “什么来头?”眼前的大场面反倒激起谢明裳的好奇心,她目不转睛地张望。
    瞧架势像个身份不低的。什么事大半夜的争风打斗,从酒楼阁子和人打去地上?
    窗边的耿老虎已经看清楚了那倒霉鬼面容,骤吃一惊:“——庐陵王!”
    坐在地上那人,玉冠簪子都摔裂,头发狼狈地披散下来,几层人肉垫子护着,依旧还是磕破了嘴唇额头,血迹蜿蜒满脸。
    被人从三楼扔下去、当众丢尽颜面的,居然是个堂堂郡王。
    庐陵王萧措坐在地上,一时起不了身,指着他摔下来的三楼阁子恨声大骂:
    “萧挽风!自家兄弟,绝情至此!我不曾有得罪你之处,你却步步紧逼,欺人太甚!你入京才几日,凭什么把我赶去城外!今夜众多人证在场,明日我告去御前,看你有何话说!”
    谢明裳:“……嗯?”河间王,萧挽风?
    三楼阁子敞开的窗棂边,探出半截宽阔的肩膀。身量颀长挺拔,眉眼轮廓瞧着……有点眼熟。
    前两天自家里才撞见过。
    萧挽风今夜同样锦袍广袖,犀皮玉带,金丝小冠,通身富贵气派打扮,侧身倚阁子窗边,垂眸下望。
    “谁和你自家兄弟?”
    他手里的金杯居然还没放下,冷眼旁观楼下的庭院乱象,欣赏萧措头破血流的模样,满意地抿了口酒。
    “你这张脸顶着萧姓在京城晃来荡去,便是得罪于我。”
    第19章 磨爪
    灯火通亮的酒楼里,廊子四处、楼上楼下站满了人,各处阁子都有人推开窗户往下探头看热闹。
    谢明裳起了兴致,唤来递送吃食的小二,老实不客气地又叫来几道时令好菜,八宝鸭羹,梨花酥,再把酒楼出名的梨花酒温好送来。
    品一口温酒,兴致勃勃看一眼,不忘叫受惊吓的五姐放宽心。
    “法不责众。把人扔下楼的正主儿还好好地坐在三楼阁子喝酒,我们只是路过看个热闹,怎么会追究。放宽心。”
    谢玉翘紧张得面色发白,抿了口酒,鼓足勇气,颤巍巍探头去望。
    这一看便半天没把头缩回来。
    “……那个当真是庐陵王?”她瞳孔震颤,瞧着难以置信的模样。
    “天家贵胄,箕坐于地,头发散了也不扎起,只顾着骂人,满脸狰狞之色……”
    “我的五姐姐,你把这些龙子凤孙当做白玉京高处的神仙呢?被扔下楼,满脸的血,换谁都狰狞。等他骂完了,更狰狞的还在后头呢。”
    围拢在萧措周围的众护卫把主上架起,挪去旁边廊子坐下。萧措捂着满头满脸的血,走出几步,忽地一脚把身侧搀扶的护卫踹开,“废物!”
    那倒霉护卫被踹滚出去半圈,吐出一口血,跪倒在原处不敢动弹。
    萧措冷冷喝了几句什么,身边护卫疾奔出去十几个,片刻后扛着大堆柴火,堆在酒楼前。
    耿老虎脸色微变:“他们要放火烧楼?!”
    酒楼各处小跑下去四五人,瞧着都是锦袍华服的儿郎,显然平日认识说得上话的,扯着萧措的衣袖意图说和,没两句就被指着鼻子大骂滚蛋。
    片刻后,楼下当真燃起滚滚浓烟。
    眼看放火烧楼的事态成定局,几个华服郎君慌忙领人离去。
    这一下不得了,楼里探头看热闹的酒客争先恐后往门外奔。
    浓烟滚滚,楼上站着河间王,楼下那些护卫并不敢当真纵火烧楼,只寻找风头,借着风势引浓烟往酒楼阁子这边倒灌。
    谢明裳隔两三个阁子,从二楼往上望。
    酒楼通明灯火清晰地映照出河间王淡漠的神色。对着眼前纵火,他倒像是寻常看热闹,丝毫不在意。
    萧挽风身侧一名箭袖窄袍打扮的亲卫长领命出去。片刻后,许多脚步声踩着木梯上了三楼。
    哗啦一声,有人扛起大木桶往下浇水。大桶里的水提前装满,显然早有准备。
    位置既高,准头又好,三两下便把柴火堆燃烧的明火浇灭。滚滚浓烟在庭院里蔓延,楼下萧措连同他身边的护卫们一个个衣裳湿透,落汤鸡似得站在庭院里,被湿烟呛得死去活来。
    谢明裳唇角没忍住细微上翘,今晚的乐子有点大。
    “这位河间王有点意思。”
    等楼下湿烟终于被控制住时,萧措把湿淋淋的头发绾起发髻,勉强维持住体面,仰头注视三楼的神色近乎阴沉,吩咐了一句。
    二十余名亲卫呼啦啦散开半圈,围城半月攻击阵形。
    前后两排,后排护卫主人,前排单膝跪下,引弓搭箭,对准三楼斜倚着阁子窗前的颀长身影。
    酒楼四处响起零星惊呼。
    原来楼子里居然还有几个胆大留下看热闹的酒客,这回再也坐不住,狂奔下楼离去。
    被寒光箭尖直指胸膛的正主儿倒似没看见似的,不急不慢喝完酒,把金杯从三楼窗口扔下楼。
    扔下楼的金杯仿佛一道信号,三楼不同方向的七八间阁子窗户同时打开,弓弩探出往下,从四面八方团团指住庭院当中的庐陵王。
    耿老虎迅速关窗,插紧插销。
    “今晚事态要闹大。弓弩互射危险。娘子,看不得了,我们赶紧走。”
    谢明裳不肯走,把木窗又打开一条缝。
    “我花钱包了整天阁子,打算坐到明天傍晚。现在回去算什么。”
    耿老虎震惊道,“出来这么久?”
    两边弓弩互相威慑,在下方的显然更危险,趁对峙的功夫,能躲开的酒客早溜了个干净。喧嚣的酒楼只剩灯笼还亮着。
    萧措藏身在暗处,人不现身,站出来个亲卫高喊:
    “河间王!我家主人有言,自家兄弟,何必闹得难看。大家各退一步,化干戈为玉帛——”
    从谢明裳仰头注视的角度,可以清晰看到三楼阁子窗边的人影动了一下,做了个军中常见的手势。
    萧挽风道:“清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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